《战争年代的何家桥》
战争年代,何家桥一共来过三波军队,第一次是1937年因老蒋没守住国门,导致惨烈的“淞沪会战”上演,之后是宝山“罗店保卫战”失利,国军伤亡三万多,以致宝山大地门户大开,老百姓危机四伏,人心惶惶。
何家桥离罗店近在咫尺,鬼子一路打到村里,奸杀、抢掠无恶不作。反应快的村民向北而逃尚可留得性命,行动迟缓的就落入魔爪。外公外婆一家逃难时还要带上出生不久的大儿子,是外公挑着篮子一路小跑,但途中不幸遭到飞来的炮弹在不远处爆炸,篮中的儿子当场震死,外婆伤心欲绝。后来为了慰藉心灵的创伤而领养了一女,便是我的大姨。她也命运多舛,后来嫁到陈行那个成份不太好的“伪保长”家。外婆也是个苦命人,小时候随家人在江北小船上四处漂泊,后来成了外公家童养媳,也不少受罪。
鬼子占领宝山的第二年在附近丁家桥建起了军用飞机场,直到解放后仍被我空军延用,我在七十年代进出丁家桥时会看到两边许多个军用飞机场,绵延不断数百米,有时停满飞机、有时空着场地,有时一架架飞机被包裹得严严实实。
1949年解放上海前夕,国军一路退守宝山,建起了大量的防御工事。当时生活在宝山的人都能看到田间碉堡林立,这是国军负隅顽抗的历史见证。但解放大军势不可挡,国军一路退守到了何家桥,挨家挨户强行拆除民房的门板,深挖战壕作垫脚之用,直到战后村民们再各自取回,因为门板没有明显特征,结果也大多混淆。国军准备败退时开小差的也不少,他们不顾百姓是否愿意顺手牵羊,我家的山羊被国军给了一元就顺走,我太外婆心有不甘地乞求“先生,先生,再给一点”,当场被以颜色看,可见蒋军如此治军不严,骚扰百姓,岂有不败之理。
接着是解放军的马队打过来,村子里到处是休整的战马,这是何家桥战争年代的第三次来军。这次解放军与前两次来军明显不同,他们纪律严明,秋毫无犯,是实实在在的人民军队。当年我母亲也就十来岁,见他们亲如家人,便周旋于其间,没有半点惧怕,此情此景对她留下深刻印象,以至后来在我面前多次提及。
何家桥的三次来军,虽战斗够不上激烈,但我们小时候在农田里劳动、割草还是能轻易地捡到些刺刀、子弹壳、手榴弹,尤其子弹壳特别多,壳身比较长,捡回来可以卖给收废品的。有些没使用过的子弹,我们往往会去掉弹头,把里面的火药倒出来,一点火即爆燃,使人产生莫名的快乐感。有个隔壁村民捡到手榴弹,没有安全意识,随手乱敲打,结果把手给炸废了。捡到刺刀的就顺着当农具使用,也有改装他用的。因为这些东西在当地太多根本不稀奇,它只能说明在过去这里曾经发生过什么。
《三国情结》
在何家桥老家,学龄前第一次看到父亲带回的一本小人书是《小马倌》,那时只是觉得很好奇,毕竟还不认字对书没有特别的认识。待上学认字后能勉强看懂些浅短小故事,便对小人书开始爱不释手。时身处特殊年代,看到的小人书大多是有教育意义的,尤其是革命斗争故事,如《桐柏英雄》《连心锁》《林海雪原》《铁道游击队》《红岩》《难忘的战斗》等长篇连环画,至今仍记忆犹新。
时间到了1978年,我哥从丁家桥镇上买回来两本很特别的新书,即上海人民美术出版社的《三国演义》连环画之《千里走单骑》和《马跃壇溪》,算是首次接触到了古装题材小人书,一时忘乎所以,读得如痴如醉,回味无穷。以后又陆续从大场镇等处买到了《白马坡》《官渡之战》《火烧新野》等等,发现其中一本的最后一页有个套书目录广告,才明白凑齐完整要48册,于是便开始关注起各个新华书店的小人书专柜,看看有没有意外惊喜,生怕有遗漏。据说当时出版社每次是随机出几本,细水长流,所以出版了很长一段时间,把我们吊足了胃口。后来由于学校的变故我随父亲去复旦城里借读了,但即使这样还是不忘收集,在附近的书店里又先后淘到了《跨江击刘表》《白门楼》《小霸王孙策》《擒孟达》等册。后来因生病住进了长海医院,期间父亲带来了新买到的《李郭交兵》《犯长安》,顿时兴奋不已。之后再经过努力总算集到了47本,独缺一本《赤壁大战》一直没有下文,失望至极,怀疑书店是否出现过。正当不抱什么希望时恰巧无意中探知有个同学藏着一本旧了的《赤壁大战》连环画,他无意收集成套,所以并不重视它,但对我而言却如获至宝,毕竟是千呼万唤始出来。同学也知道我独缺这本而洋洋得意,不时地显摆以抬高他在我心中的地位。后来也巧,这个同学上我家里玩,在我们推搡的顽皮中不小心他把脚拌到了门口角落处的一个热水瓶,一个爆炸声把我俩都吓傻了,见热水瓶里的内胆碎成一地,担心着父亲回来一定会责怪。同学也心怀愧疚,很是不安。后来在他的坚持下把那本《赤壁大战》连环画送我算作补偿,也促成了我补齐三国套书,了却了一个小小的“工程”。
这件事刚翻篇不久,在我家楼下有个隔壁班的同学邻居,平时比较合得来,经常结伴上学、放学,也常串门做客,他弟弟更是热情似火,常与我交换些小人书看。有一次他拿了他父母年轻时购买的老版全套60本《三国演义》连环画,使我犹如发现新大陆般新奇,根本想不到五六十年代就有了这套书,而且还是60本的,开本又比新版的大一号,只是上面的繁体字见证了那个年代出版特征。不可思议的是还让我读到了原本不存在的12册,其中印象最深的是《单刀会》,为了向我远在郊区生活的哥透露我的新发现,特意在还书之前把原书的文字抄录一遍,接着凭记忆默画了一册《单刀会》,并配以封面画,装订成册后咋眼一看,还几可乱真。接下来便是企盼着节日放假回乡的那天早日到来。
二十年后我从一个美术老师的岗位调到了上海人民美术出版社工作,由于近水楼台的关系,接触到一些连环画原稿,其中《三国演义》连环画《火烧连营》等原稿印象深刻,那些画稿上多次修改的痕迹依稀可见,它是经历了多次改版的佐证。当时连环画《三国》原编创作者大多还健在,但都已是七老八十的年纪了,毕竟三国的诞生已有四十多个年头过去。每当我有机会绘到三国题材时就特显亲切,有一份深深情感在。后来有幸参与到上海《语文》教改,为罗贯中三国原文《舌战群儒》《煮酒论英雄》配插图。在顺利地过了初评后,最终《煮酒论英雄》通过了语文评审组得以出版,而另一幅不知什么原因没有通过,也不退稿,至今还留在出版社。
数十年弹指一挥间,但三国情怀犹存,在出差咸宁、荥阳时也不忘顺道去看看赤壁之战、官渡之战原址,想像着身临其境的感觉,当然也自然地会联想到儿时的《三国演义》小人书。
(作者:老冸,原名潘志明。现上海市高等教育学会文艺专委会学术委员兼《老冸识趣》主笔。)